第 1 章 中國臺灣少數(shù)民族之兵器

中國為亞洲文化*古之國，其古器之優(yōu)美精致早獲舉世之稱譽(yù)，銅兵即其一端。近年河北周口店（今屬北京。——編者注）出土之原人石器、西北西南各省出土之舊石器時代之石兵、廣西出土之中石器時代石兵以及全國各省陸續(xù)出土新石器及石銅器時代之石兵，均已證明中國人種自有其石器時代之文化，且其文化甚為悠久美備，影響及于其他亞洲民族者甚大。是以中國之石兵、玉兵及骨、角、蚌、貝等兵器，均在青銅兵器之前占有重要位置。舉凡中國之石兵、銅兵與歷代鐵兵、近代兵器以及各邊疆少數(shù)民族之兵器，均已詳細(xì)闡述于拙著之《中國兵器史稿》，a計23萬字，圖版92、插圖51幅，共示實物900余器，閱之可以洞悉一切。此處再補(bǔ)述中國臺灣少數(shù)民族之兵器一節(jié)。

一、概述
臺灣兵器者，乃臺灣原有少數(shù)民族高山族之兵器。臺灣高山族舊稱番族，a其支族有七，即泰雅（Taiyal，舊稱太么），賽夏（Saisett，舊稱薩衣設(shè)特），布農(nóng)（Bunun，舊稱蒲嫩），曹（Tsuou，舊稱朱歐）、阿美（Ami，舊稱阿眉），排灣（Paiwan，舊稱派宛）及雅美（Yami，舊稱野眉）是也。各支族之風(fēng)俗習(xí)慣大都相仿，其男子均系戰(zhàn)士，須從軍作戰(zhàn)，自幼即練習(xí)登山涉水、跳躍潛伏等技能，故動作均甚敏捷。其長短兵器，昔時均用長矛、標(biāo)槍、長刀、短刀及錘、斧等器；射遠(yuǎn)器則用弓箭及擲遠(yuǎn)之標(biāo)槍。百余年來，初得漢人之火繩槍銃，后復(fù)獲新式槍炮，射擊極精，占據(jù)其地之日人常為所窘。其戰(zhàn)術(shù)亦頗令人棘手，蓋高山族人巧于布置障礙以阻敵軍之逼近，或以竹釘插路，或鋪毒草于路，更于崖上推落巨石以擊敵軍，其住屋鄰近之高地則暗置炮火突發(fā)襲敵，其戰(zhàn)士則藏身叢林崖隙之中發(fā)槍、發(fā)箭或突出以白刃襲敵，敵人頗為所苦。據(jù)林惠祥統(tǒng)計，日人侵略臺灣后至昭和二年（1927）末止，死者計有6918人，此外傷者10965人，b其中死于高山族舊兵器者必甚眾。
臺灣高山族殆經(jīng)歷石器時代文化，其出土石錛與山西出土者極相似，又其佩刀極似埃及蘇丹族之刀（參見圖版五十）。高山族之文化固有來源，系在蚩尤、黃帝以前自北而南由南中國徙者（越南、泰國、緬甸、馬來群島、馬來半島、菲律賓諸民族均有自北而南由石器文化之南中國遷往之可能），非由南洋移入也。日本學(xué)者尾崎秀真氏曾謂，《禹貢》中所言“島夷卉服，厥篚織貝，厥包橘柚錫貢”即指臺灣高山族而言；c林惠祥則以為“卉服”即番族麻質(zhì)之衣，“織貝”即高山族貝衣（圖4第3號），是則夏禹時高山族已在臺灣發(fā)展其文化也。
臺灣出土之石兵，有石刀、石斧、石錛、石錘、石矛、石鏃、石錐、三角形石斧等器，有系完全打制者，有系半打半磨者，有系完全磨制者，更有精工細(xì)磨者。骨兵及貝蚌兵器亦曾發(fā)現(xiàn)多具。圖1之1、2、3、4號及圖2所示均臺灣石器時代之物，但不能斷定即臺灣高山族之物，蓋不知臺灣石器時代之人類是否即現(xiàn)在高山族之遠(yuǎn)祖，抑另系一族業(yè)已再南而入南洋群島也。至于圖1之第5號石杵則確系現(xiàn)在高山族之器，因為高山族人至今尚利用此等石器為其家庭常用具，其中頗多石器時代之遺型焉。
高山族舊兵器至今仍為其主要兵器，計有槍、刀、短劍或匕首及弓箭等器以及防御武器，茲分述其大致于下。

二、槍
臺灣高山族各部之槍（矛）與中國西南各地少數(shù)民族及馬來各族之槍同制。就用法而言分為二種：其一為矛槍，以之刺敵而從不脫手?jǐn)S出，其槍頭（刃）大都大而重，柄亦較為粗大沉重；其二為標(biāo)槍，用以擲遠(yuǎn)殺敵，其槍頭大都小而輕，柄亦較為細(xì)小輕便。圖3之第1、2、3、7、13、14、15、16、17、18號均矛槍也，其第4、5、6、8、9、10、11、12號則均系標(biāo)槍。
就形式而言可分為六種：一為大葉形矛槍（圖3之第1、9、13、15號）；二為三角劍尖形之兩用槍，可以近刺亦可遠(yuǎn)擲（圖3之第3、9、15號）；三為桃核形或杏仁形矛槍（圖3之第7、9、16號）；四為箭鏃形標(biāo)槍，此即古人之長桿箭，可射亦可擲者（圖3之第4、8、11、17號）；五為單倒鉤及雙倒勾形標(biāo)槍，系原始民族投水叉魚之魚槍之變體（圖3之第4、6、12、18號）；六為魚形矛槍，槍頭（刃）甚為特別，長大笨重而中部突凸如魚腹，殊不多見（圖3之第2、14號）。
就質(zhì)料而言，各種槍頭（刃）均系鐵制，銅制者山中或有，然甚難見及；柄桿大都木制，有時加裹藤皮，鉤形標(biāo)槍之刃柄銜接處有纓絡(luò)，竹制槍桿及竹柄藤箍之槍桿亦有，則取其輕而易于擲遠(yuǎn)，蓋脫胎于箭也。此外尚有一種脫頭槍，原為該族獵獸或獵大魚之槍，有時亦在高處用以殺人或擒敵。此種槍之竹柄甚粗大，槍頭可以脫離柄首但有繩索牽連之。其用法為先將其繩索盤纏于柄桿之上使槍頭牢固，野獸或大魚中槍后因有倒鉤不得掙脫，必負(fù)槍奔逃，逃時繩索漸松弛，槍頭遂與柄脫離而繩索仍連柄上，如系大魚可以拖之出水，如系野獸則將柄桿拋棄任其拖逃，因繩索乃系于柄桿之中部，勢必橫拖于道，獸負(fù)行不遠(yuǎn)將為木石等物所礙，不能再逃而就擒矣。

三、弓箭
臺灣高山族各部之弓，其外形與苗瑤諸邊族之弓相類，以木桿制成，富彈性。其弦用麻搓成，弦之一端有二扣，張弓時穿入內(nèi)扣，弛弓時穿入外扣，扣之編制甚精致。戰(zhàn)爭與狩獵均用此種弓，無甚變體（圖3第19號）。
高山族之箭則不然，形制特別，迥異他族之器，即馬來各族與菲律賓各族間亦罕見之。其箭均無羽，如一小型標(biāo)槍，想系遠(yuǎn)古遺制。其鏃可以分為三種：一為常形鐵鏃，刃無倒鉤，竹制柄桿，鏃為一小銳葉形（圖3第23號）；二為雙倒鉤鐵鏈，其鏃之制造甚精，工作甚細(xì)，足以見臺灣高山族固有其悠遠(yuǎn)之文化也（圖3第24號）；三為多鏃箭，此種箭鏃極為特別，甚屬罕見，可細(xì)分為多鏃鐵箭及多鏃竹箭兩種。普通多鏃箭之鐵鏈有四分枝且具小倒鉤，尋常用以射鳥，因鏃多易于中的且可夾住鳥羽使之墜下也（圖3第20號）；多鏃竹箭有三鏃、四鏃之分，其法削竹為箭作三鏃或四鏃形，尋常用以射鳥，偶然亦可射人，制價極廉而又易制也（圖3之第21、22號）。

四、魚骨槊
此系利用特種鱉魚嘴前向外直伸、兩面有鋸齒之長骨而為此兵器者。清宮所藏明代兵器中亦有類似之器，飾以木柄，名之為御用魚骨劍，a或系由臺灣貢進(jìn)而改制者。高山族之槊則直用魚首鋸骨，不加裝飾（圖3之第31號）。此種大魚，法文名為鋸鯊魚（Requin à Scie），英文名為鋸嘴魚（saw-fish），大洋中均有，太平洋中諸島民常用之，如新幾內(nèi)亞島等處土人均用之為兵器。據(jù)皮特·里弗斯（Pitt Rivers）之著作，大凡東海岸土人均知利用此種原始兵器。

五、刀劍
刀劍為臺灣高山族各部之主要兵器，有二特點極值得世界考古家之注意。一即該族刀劍不完全同于中國其他各邊疆少數(shù)民族（如瑤、苗、戎、羌、彝、西番、回等）之兵器，抑且不與馬來諸族及菲律賓諸族之刀劍相似，裝飾刻繪亦殊，完全另有來源。二即高山族刀劍與東北非洲鄰近紅海（與印度洋）諸土族之刀劍極相類似。如雅美人之匕首（圖3之第25號），長30.5厘米，極似埃及蘇丹族（El Sudani）之匕首（圖版五十之第237、239號），可謂如出一手；雅美人長刀及南部高山人之細(xì)雕刀（圖3之第29、33號）則類似卡比爾族（Kabyle）、埃塞俄比亞族（Abyssinians）及蘇丹族之刀（圖版五十之第228、229、230、236號）；南部高山人之銀飾刀及雕蛇刀（圖3之第29、30、32、33號）則類似突尼斯族（E Tunisi）、蘇丹族及埃塞俄比亞族刀之雕刻鑲嵌藝術(shù)（圖版五十之第230、234、235號），而且南部高山人銀飾刀之柄及帶尾之鞘（圖3之第30號）與蘇丹刀極相似，均系直形、大頭柄，均于鞘末加尾（圖版五十之第238、240號），顯有同源之可能，非如馬來諸族刀之柄首加飾人發(fā)、鞘末不加尾者也；至于蘇丹族之倒鉤標(biāo)槍頭（圖版五十之第233號）亦與高山族之倒鉤標(biāo)槍用意相同。何以臺灣高山族之兵器不與南亞鄰近諸族之兵器相似，而與遠(yuǎn)隔印度洋之紅海西口東北非諸族之兵器同源。非洲諸族如阿比西尼亞、如埃及蘇丹固亦有悠遠(yuǎn)之文化，且距今數(shù)世紀(jì)前尚為埃塞俄比亞人之全盛時代，曾出兵東下，越印度洋而侵入印度，戰(zhàn)績頗偉，印度諸族至今尚能述之。另一方面，中國臺灣之石兵（如石斧錛）極類似中國山西一帶所出土之石器，豈現(xiàn)今之臺灣高山族并非石器時代之臺灣居民，石器時代后之銅器時代兵器現(xiàn)尚無所發(fā)現(xiàn)，以理度之，高山族必有所藏，地下尤必有埋器，特尚無人能往高山族山林中為之發(fā)掘耳。在南中國銅器文化時代之遺物中有銅鼓，臺灣諸族未聞有銅鼓，殆其俗迥異，故不尚銅鼓抑且不知用銅鼓，此又一種族異源之佐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