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園讀易管見凝園讀易管見 前言

《凝園讀易管見》十卷，清羅典著。羅典（1719-1808），字徽五，號慎齋，湖南湘潭人。乾隆皇帝曾經表揚羅典為“正經老實人”，孔子有仁者壽之語，羅典無疑是一位仁者，有《尚書》所說的“考終命”之福，享年九十無疾而終，端坐遷化于岳麓書院任上。朝廷敕命祀于鄉賢，奉旨人祀湖南鄉賢祠。

羅典是清代岳麓書院著名的山長，著有經學著作多種，如《詩管見》、《春秋管見》、《今文尚書管見》、《羅鴻臚集》等書，是一位經學家。然而他不僅僅是經學家，更是一位以經學培養人才的教育家和實踐家，他以經學培養了一大批經世致用的人才。羅典執掌岳麓書院27年，培養了陶澍、歐陽厚均、嚴如煜等棟梁之才，再傳弟子曾國藩、左宗棠等皆為中興重臣。嚴如煜贊嘆“三十年來大湖以南，人材輩出，登甲第，內外蒙擢用，暨孝廉、明經，以行品、才猷、文學著名者，數百人。門墻之盛，為從來所未有”。羅典稱得上是岳麓書院歷史上享有盛名的經學家與教育家。

羅典為人勤謹，篤志于道，深于學問，真誠老實。據嚴如煜《樂園文鈔?清故鴻臚寺少卿慎齋先生傳》所說：“少倜儻，負奇節，狀貌瑰瑋”，年輕時長相不一般，但是家里卻很窮，“家屢空”，常常揭不開鍋，然后羅典卻專心于讀書學問，“篤志于學”。乾隆丁卯（1747）舉鄉試**，辛末（1751）舉進士，選庶吉士，授編修官。后轉御史，歷吏、工二科掌印給事中，遷鴻臚寺卿，兩主河南鄉試，督四川學政。

1782年羅典入主岳麓書院，他教育學生，其宗旨是“學宗鄒魯，禮門義路圣賢心”，其目標是“令學者陶詠其天趣，堅定其德性，而明習于時務”。他采用的教育方法是“晨起講經義，暇則率生徒看山花、聽田歌”，徘徊亭臺樓閣之間，隨時當機指點啟發學生。他追求的教育效果是使學生有“龍虎氣”、“圣賢心”，德性定，時務習。有氣度，有品德，有實際能力服務于社會、服務于國家。羅典為岳麓書院寫的一副對聯，典型地概括了湖湘大地人杰地靈、年輕學子很有培養潛力以及培養學生的宗旨、方法，途徑?！暗亟雍庀?，深山大澤龍虎氣；學宗鄒魯，禮門義路圣賢心”，以儒家經典為教材培養學生，以禮義之道趨向圣賢之路，效法先圣先賢，以圣賢之存心為學習榜樣，以此激勵學生成就學生。羅典教導學生有方，自己身體力行，德高望重，研究經學，不遺余力，對儒家經典《詩經》、《尚書》、《周易》、《春秋》都有專著問世，羅典的經學是其教導學生的教材，是為教育學生培養國家人才服務的，因此，他的經學研究不僅僅是學間，更重要的如何利用經學來培養人才，他更重視經學的社會功能和經學的實踐教育。

《凝園讀易管見》一書，是羅典學《易》治《易》的心得體會。羅典研究經典，十分重視字句貫通，重視義理融通。對于羅典如何治經，嚴如煜說：“先生雖以制藝名一時，而精神專注，則在經。以古人簡質，文字無閑剩，即經詁經，字枇而句梳之。既皆有確切注腳，則通之一章，又通之全篇。全經有所窒，則廢寢食，夜以繼日，必得融貫而后安。注《易》始京，寓之凝園，名日管見。”羅典治經，從一字一句的理解把握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仔細琢磨體會，方法是以經典中的字句來理解經典，即以經詁經，這種方式方法，確實可靠，經得起檢驗，功夫扎實。由字到句子，再到章節，到全篇。常常為了一個字的準確理解而苦思冥想、廢寢忘食?！赌龍@周易管見》，雖然也有引用其他學者的文獻，但比較少，只有四家，即《程傳》、《集說》、《本義》、《折中》，全書絕大部分內容主要是闡述羅典自己的看法和觀點。在中國易學史上，羅典的許多見解與觀點，值得后人研究，應該引起足夠重視。尤其是羅典利用經學，包括易學，培養造就人才的做法，同樣值得今天的教育界借鑒學習。 

羅典易學的主要觀點體現在《管見》之中，而猶以《乾》《坤》兩卦為關鍵?！肚贰独ぁ穬韶灾?，關鍵的關鍵，又在《乾》卦。羅典解釋《乾》卦時，先引用《程傳》以解釋乾，認為“天者，天之形體。乾者，天之性情。乾，健也，健而無息謂之乾”。按照《程傳》的觀點看來，乾卦就是談論天的性情的，天的性情就是健而無息。又引用《集說》，認為“孔氏穎達曰：天之體，以健為用。圣人作易，本以教人。欲使人法天之用，不法天之體。故名乾，不名天也”。孔穎達認為，天以健為用，圣人作易的目的，是教人法天之用。這些觀點是羅典認可的。 

所謂乾之性情，乾之健，乾之性命，都包含體現在乾卦的卦辭“元亨利貞”四個字里面，元亨利貞四個字，就是一部《周易》的總綱領。羅典認為：“欲知乾之統天，當先觀于天也。云行雨施，品物流形，此天之元享也。知天之元亨，則于乾之統天，以共成為元亨者，亦可知也亦?！绷_典認為，天之元享，就是云行雨施，品物流形。羅典進一步加按語認為：“蓋天體純陽，其云行雨施，則所謂大和也。陽以大和為正，天之貞，在斯矣。已故乾之統天者，其元亨為萬物資始。其元亨之利于貞，亦惟在于保合大和已也。”羅典提出一個非常重要的易學觀點，就是天體純陽，云行雨施，就是元亨，就是大和。所謂利貞，就是保合大和。因此，一部《周易》就是談如何元亨，如何保合元享這一大和，即利貞。 只有純陽，才能達到大和這一動態平衡局面。 

羅典認為，大和為性命之正。乾卦六陽，皆有六龍之象。“乾道純陽，純陽則易亢，亢則戾于大和。此不免以任氣質之偏，而失性命之正矣?！鼻陨暇咆碁榭?，則有失大和，則性命不正。 二五兩爻雖然中正，但是往往敵應而不相與，如果敵應不相與，則不免近于亢，而不得大和。因此，羅典認為，乾卦的關鍵在于如何保合大和，即如何同體乾道，如何變化氣質，如何各正性命，如何不偏于亢，然后才能保性命之大和，以合于天之大和。羅典的這一個易學觀點，無疑具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是他深刻體會揣摩而得出的結論，完全合乎傳統易學宗旨。 

羅典解釋《坤》卦，認“坤，主人之順?坤德之在人，為地之順以承天，實地之厚以承天也。此其所以稱元亨乎！”“坤之元亨，其日利牝馬之貞者何？告六五耳。六五居尊，為主卦之主。欲其有以及萬物，而致元亨，不能無所行也…?坤之六五亦取象牝馬者，象六五君子之有所行也。但牝馬之行地無疆，惟從乎地類之類，以行而已。此見其柔順，不見其貞也。貞則當行，而與其類行。不當行，則則有不與其類行而止者。”“坤位西南，而主于順。艮位東北，而主于止。以西南之主于順者，得朋行乎其所當行，利也。又以東北之主于止者，喪朋不行其所不當行，亦利也?！?羅典總結坤卦的特點是主人之順，坤卦之元亨在于地之順以承天。坤位西南，主順，得朋當行，則利。艮位東北，主止，喪朋不當行，也同樣有利。順而能行，順而能止，皆利。貞則當行，不貞則當止。 

羅典解釋《乾》《坤》二卦辭時，抓住“元享利頁”這個卦辭核心，聯系《乾》《坤》二卦《彖》辭，具體落實到《乾》《坤》二卦之中來解釋元亨利貞的具體內涵。羅典認為，《乾》卦天體純陽，其元亨的表現就是萬物資始、云行雨施、品物流形。 云行雨施、品物流形既是元亨，又是大和。保合這個元亨、大和，就是利貞?！独ぁ坟缘脑碓谟陧槪谟诘刂樢猿刑臁＠へ晕髂?，順而當行，則利。艮止東北，順而止，亦利。 

在歷代易學家對元亨利貞的解釋當中，從《子夏傳》開始。 一般人都是把元解釋為開始，亨解釋為通達，利解釋為有利，貞解釋為貞正。許多易學家，也包括《文言傳》作者從人道談元亨利貞，將元解釋為體仁，亨解釋為合禮，利解釋為和義，貞解釋為干事。因此，羅典的這種解釋，在易學闡釋史上，是具有重要意義的。 

在其余卦爻辭闡釋當中，羅典新見迭出。譬如羅典解釋《師》卦九二爻辭“在師中”的“在”字，認為這個“在”字應當作“察”字看，引用《虞書》“在璿現玉衡”之“在”字就是察字。 這個說法很有道理，具有說服力。 

又如解釋《同人》卦象辭“君子以類族辨物”，羅典說：“物之群萃者，為族類之者，如定土疆，敘職業，聯姓氏，皆是也。 至于族同而物不齊，乃復淑別忒以辨之，此足以通天下之志，而見同人之亨矣?！苯忉岊愖灞嫖?，聯系到定土疆，敘職業，聯姓氏，頗有新意，并且切合當時的情況，因而很有說服力。 

又如解釋《豫》卦卦名象辭都有義理可據，切于人事物理。 “雷出地，奮。此伸春雷乃發聲之雷也。以雷鳴春，生氣宣暢，故其象為豫。先王以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則為卦中之六五，告以處豫之則也。豫莫甚于樂，故舉樂言。然先王之作樂，其所得自用者，將以崇德也。豈其導欲而以為豫哉？”這里，將作樂崇德，殷薦之上帝，以配祖考的具體義理，落實到六五爻，表明六五爻作樂是為了祭祀上帝祖先，推崇歌頌上帝祖先功德，而不是為了滿足自己的欲望。由此可見羅典解釋《周易》卦爻辭，追求字字句句落實，合乎義理易理，學風平實踏實。 

解釋《豫》卦初六爻辭“鳴豫，兇”時說：“初六之鳴豫，請假九四雷鳴之勢，以威人而自快也。卦惟九四一剛，以震主而有雷出地奮之象。此雷之鳴象也，而下卦柔不中正之初六，實與為應……于是志有所欲得以豫者，必假侯之勢以鳴。”羅典認為，初六與九四相應，《豫》卦只有九四一個陽爻為震主，于是初六不免假九四之勢而自鳴得意。這種解釋合乎易卦義理，使卦辭爻辭與卦畫陰陽爻相互之間的具有一定的關聯性。 

又譬如，羅典在闡釋《歸妹》卦時，批評某些舊注當位說，以為自二至五，皆不當位，故言征兇，非也。羅典認為，當位說，并不是很重要的，《周易》*為重視的是中，認為：“易例莫貴于中，中則能正，故二五多善詞，不得以陰居陽位，陽居陰位，概指為不當也?！绷_典的這一判斷，非常有見地。我曾經在《周易通釋》一書里面，就當位說這個問題做過詳細的數量統計說明，說明可以證明羅典的說法完全正確。以前的當位說，基本上是以偏概全。 

又譬如，解釋《豐》卦九三爻辭時，羅典提出：“以月會于日而侵日，故食……君為日象，臣月象，以臣侵君，猶以月侵日也?！睆奶煜蠼嵌冉忉屓耸抡?，合乎易卦易例，所做的解釋很有新意，也很有道理和說服力。 

由以上例子可知，羅典闡釋卦爻辭，注重義理，側重人情物理，往往從人事實踐角度來結合卦爻相互之間關系尤其是陰陽關系來來討論卦爻辭義旨意蘊。很顯然，羅典的《周易》闡釋屬于義理學派這一系統，他的解釋沒有繁瑣的象數分析。

《凝園讀易管見》全書圍繞著《周易》卦爻辭，包括彖辭、象辭來闡釋《周易》每卦每爻的精義要旨。每爻每卦的義理都能夠自圓其說，都能夠自成體系。*難能可貴的是，《管見》中的絕大部分觀點，都是羅典長期讀易學易的心得體會，都是他自家苦苦揣摩、體貼、玩味出來的，甚至有許多是他廢寢忘食、苦苦思索后豁然開朗的結果，具有濃郁的羅記風味。 

學《易》讀《易》，應該以明白事理為核心追求，以通曉人情物理為旨歸，以君子圣賢為效法榜樣，以修養修學增進德業功業為目標。以修已及人、齊家治國為責任義務。《周易》是教導人教育人的*佳教科書，“無有師保，如臨父母”，常常誦讀《周易》玩味義理，就像老師、師傅、父母常在自己身邊提醒自己一樣。 

羅典用《凝園讀易管見》等儒學經典培養教育岳麓書院學生，取得了巨大成功。在今天，儒家的經典中的許多優秀成分并沒有過時，尤其是那些優秀傳統中的義理內容，那些普適性的核心價值觀念，那些修己正人的原則，《周易》中的那些自強不息、厚德載物、遏惡揚善、賢德善俗、與時俱行等等核心價值理念，對于我們今天的倫理道德建設、和諧文化建設、和諧社會建設，仍然具有重大的價值。 

*后要說明的是，本書整理時，因為時間關系，有一部分內容是我指導的研究生曾海純校點的，他所做的部分工作，后來經過我的核對整理與仔細校改。限于整理者的學術修養與水平，該書的整理可能存在有缺點和不足，敬請各位專家學者批評指正！ 

2012年11月9日蘭甲云于湖南大學天馬山科教新村肥遁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