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課 節(jié)選

課 仁
　　《論語》云：
　　子貢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濟(jì)眾，何如？可謂仁乎？子曰：何事于仁，必也圣乎！堯舜其猶病諸！夫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能近取譬，可謂仁之方也已。（《雍也》）
　　“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便是孔子所規(guī)定之仁之界說。以此二句為孔子所定仁之界說，理由有三：**，一般問仁，孔子都是就各人之程度予以指點，僅說仁的一方面，以便易于實行。今子貢既說出較仁更高的境界，而誤認(rèn)為仁，則孔子自不得不說出仁之全義，以見仁之全義尚不及此境界，而不能僅只說出仁之一片斷了。第二，“夫仁者”三字，頗似立界說的形式，他處論仁，皆不用夫字。第三，《論語》中其余言仁各條，含義都不若此條之深廣，其意旨都不出此條之范圍。所以此條所說，是可以看作孔子所講仁之界說的。“博施于民而能濟(jì)眾”，是圣的境界，較仁為高。“已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乃是仁的本旨。“立”是有所成而足以無倚；“達(dá)”是有所通而能顯于眾。自己求立，并使人亦立；自己求達(dá)，并使人亦達(dá)：即自強(qiáng)不息，而善為人謀。簡言之，便是成己成人。“能近取譬”，則是為仁的方法，即由近推遠(yuǎn)，由己推人；己之所欲，亦為人謀之，己之所不欲，亦無加于人。
　　仁之本旨，是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所以根本上是愛人的。《論語》云：
　　樊遲問仁，子日愛人。（《顏淵》）
　　但孔子言愛，注重有實益于人?？鬃釉f：
　　愛之能勿勞乎？忠焉能勿誨乎？（《憲問》）
　　所以仁不僅是愛而已，并且仁者有時亦惡人?？鬃诱f：
　　唯仁者，能好人，能惡人。（《里仁》）
　　我未見好仁者，惡不仁者，好仁者，無以尚之。惡不仁者，其為仁矣，不使不仁者加乎其身。（同上）
　　仁者本愛人，而對于不仁之人，則不得不惡之，使其不得影響自己。唯仁者為能得好惡之正。可以說仁乃“愛仁以德”，而非“姑息之愛”。仁乃欲成己成人，然姑息之愛，或反足以誤己誤人。故仁雖包含愛，而不是單純的愛。
　　仁以己立而立人為要，而求“立”必須循禮?？鬃釉f：
　　不知禮，無以立也。（《堯曰》）
　　興于詩，立于禮，成于樂。（《泰伯》）
　　所以實行仁德，必自約以禮?！墩撜Z》云：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復(fù)禮為仁，一日克己復(fù)禮，天下歸仁焉。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ā额仠Y》）
　　“克己復(fù)禮”，便是以禮自律，自約其身，使合于禮；視聽言動，莫不循禮。必如此，方能自立而立人，所以是為仁之方?！墩撜Z》又云：
　　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同上）
　　“如見大賓”，“如承大祭”即是恭敬循禮。“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便是天下歸仁?！墩撜Z》又云：
　　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zhí)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子路》）
　　“居處恭，執(zhí)事敬”，也便是“克己復(fù)禮”。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即所謂恕。“與人忠”，即所謂忠。忠恕即“能近取譬”之道，皆仁之一方面。孔子甚注重恕?！墩撜Z》云：
　　子貢問曰：有一言而可以終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衛(wèi)靈公》）
　　恕是一個根本的生活準(zhǔn)則?！墩撜Z》又云：
　　子曰：參乎！吾道一以貫之！曾子曰：唯！子出，門人問曰：
　　何謂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里仁》）
　　曾子以孔子一貫之道為忠恕，忠恕即仁。忠是盡己之心力以助人，恕是不以己之所惡施于人。忠是積極的，恕是消極的。合忠與恕，便是仁?！墩撜Z》又云：
　　子張問仁于孔子。孔子曰：能行五者于天下，為仁矣。請問之，曰：恭，寬，信，敏，惠。（《陽貨》）
　　恭即循禮；寬信敏惠，乃忠恕之所含。寬信是恕，敏惠是忠。
　　仁是“立人”“達(dá)人”，所以必須實際有益于人，方稱為仁。如僅潔身自好，無害于人，尚不足為仁?！墩撜Z》云：
　　憲問……克伐怨欲不行焉，可以為仁矣？子曰：可以為難矣，仁則吾不知也?。ā稇梿枴罚?
　　“克伐怨欲不行”固為難能，但實非有助于人，所以未足為仁。
　　并且仁乃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dá)而達(dá)人，乃是因己之所欲，以推人之所欲，仁不是要無欲。
　　仁是立人達(dá)人，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