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齋志異(上下) 節選

急逐之，踏地陷足；探之，穴有腐草；掘之，乃古人窖粟，朽敗已成糞土。雖不可食，而益信“千鐘”之說③不妄，譫益力。一曰，梯登高架，于亂卷中得金輦徑尺，大喜，以為“金屋”之驗④出以示人，則鍍金而非真金。心竊怨古人之誑己也。居無何，有父同年觀察是道，性好佛?；騽窭色I輦為佛龕。觀察大悅，贈金三百、馬二匹郎喜，以為金屋、車馬皆有驗，因益刻苦。然行年已三十矣。或勸其娶曰：“書中自有顏如玉，，我何憂無美妻乎？”又讀二三年，迄無效，人咸揶揄之。時民間訛言：天上織女私逃?；驊蚶桑骸疤鞂O⑤竊奔，蓋為君也?！崩芍鋺?，置不辨。　　一夕，讀《漢書>至八卷，卷將半，見紗剪美人夾藏其中。駭曰：“書中顏如玉，其以此應之耶？”心悵然自失。而細視美人，眉目如生；背隱隱有細字云：“織女。”大異之。曰置卷上，反復瞻玩，至忘食寢。一曰，方注目間，美人忽折腰起，坐卷上微笑。郎驚絕，伏拜案下。既起，已盈尺矣。益駭，又叩之。下幾亭亭，宛然絕代之姝。拜問：“何神？”美人笑曰：“妾顏氏，字如玉，君固相知已久。曰垂青盼，脫不一至，恐千載下無復有篤信古人者?！崩上?，遂與寢處。然枕席間親愛倍至，而不知為人⑥，每讀，必使女坐其側。女戒勿讀，不聽。女曰：“君所以不能騰達者，徒以讀耳。試觀春秋榜上，讀如君者幾人？若不聽，妾行去矣?！崩蓵簭闹?。少頃，忘其教，吟誦復起。逾刻，索女，不知所在。神志喪失，囑而禱之，殊無影跡。忽憶女所隱處，取《漢書》細檢之，直至舊所，果得之。呼之不動，伏以哀祝。女乃下曰：“君再不聽，當相他所以迷之。一曰，讀酣，女至，競不之覺；忽睹之，急掩卷，而女已亡矣。大懼，冥搜諸卷，渺不可得；既，仍于《漢書》八卷中得之，葉數不爽。因再拜祝，矢不復讀。女乃下，與之弈，曰：“三曰不工①，當復去。”至三曰，忽一局贏女二子。女乃喜，授以弦索，限五曰工一曲。郎手營目注，無暇他及；久之，隨指應節，不覺鼓舞。女乃曰與飲博，郎遂樂而忘讀。女又縱之出門，使結客，由此倜儻之名暴著。女曰：“子可以出而試矣?！薄　±梢灰怪^女曰：“凡人男女同居則生子；今與卿居久，何不然也？”女笑曰：“君曰讀書，妾固謂無益。今即夫婦一章②，尚未了悟，枕席二字有工夫。”郎驚問：“何工？”女笑不言。少間，潛迎就之。郎樂極曰：“我不意夫婦之樂，有不可言傳者?！庇谑欠耆溯m道，無有不掩口者。女知而責之。郎曰：“鉆穴逾隙者，始不可以告人；天倫之樂③，人所皆有，何諱焉。”過八九月，女果舉一男，買媼撫字之。　　一曰，謂郎曰：“妾從君二年，業生子，可以別矣。久恐為君禍，悔之已晚?！崩陕勓裕?，伏不起，曰：“卿不念呱呱者耶？”女亦悽然，良久曰：“必欲妾留，當舉架上書盡散之?！崩稍唬骸按饲涔枢l，乃仆性命，何出此言！”女不之強，曰：“妾亦知其有數，不得不預告耳。”先是，親族或窺見女，無不駭絕，而又未聞其締姻何家，共詰之。郎不能作偽語，但默不言。人益疑，郵傳幾徧④，聞于邑宰史公。史，閩人，少年進士。聞聲傾動，竊欲一睹麗容，因而拘郎及女。女聞知，遁匿無跡。宰怒，收郎，斥革衣衿，梏械備加，務得女所自往。郎垂死，無一言。械其婢，略得道其仿佛。宰以為妖，命駕親臨其家。見書卷盈屋，多不勝搜，乃焚之；庭中煙結不散，暝若陰霾。　　郎既釋，遠求父門人書，得從辨復⑤。是年秋捷，次年舉進士。而銜恨切于骨髓。為顏如玉之位，朝夕而祝曰：“卿如有靈，當佑我官于閩?！焙蠊灾敝秆查}⑥。居三月，訪史惡款⑦，籍其家。時有中表為司理⑧，逼納愛妾，托言買婢寄署中。案既結，郎即曰自劾，取妾而歸?！　‘愂肥显唬骸疤煜轮铮e則招妒，好則生魔：女之妖，書之魔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