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名刊簡金-清秋風露 節選

《散文隨筆選萃 民國名刊簡金：清秋風露》：　　并非笑話，泰晤士河上的月亮，和西子湖上的月亮，確有不同點：雖然月也還是那月，不曾走了樣，一般的圓似晶盤，明如玉鏡，同于秋水的澄澈，可是為了境物的不同，心情上的轉移，眼睛所見到的東西，便也隨著異趣，連萬古不變的月亮，也會逗起人們不同的觀感了。　　泰晤士河上的月亮，還是西子湖上的月亮，可是在泰晤士河畔見到時，是那么團圓皎潔，到了西子湖上，光輝也許覺得差得多了。今年此夕的月色，還是去年此日所見到的月色，可是去年的月色，明如鏡，清如水，今年的月色，也許覺得凄涼不忍卒睹了。這并不是說泰晤士河上見的是滿月，西子湖畔見的是殘月，也不是說去年是晴月，今年是陰月；月還是那么圓，還是那么清明，卻為了舉頭望月的人的心情和境地的轉移，便什么都也隨著而轉移了。萬法唯識，三界唯心，物由心移，情隨境遷，一杯葡萄酒，有時覺得那味兒是多么甜美甘芬，有時卻變做了苦汁。　　圓和缺比起來，人們總是愛好團圞晶瑩的圓月；可是有時也許教人對著團困晶瑩的圓月而傷感，而落淚。在畫簾下，一雙素心人，倚著朱欄，遙指粉墻外，一鉤新月，雖只一鉤，和眉黛般的彎彎一抹，也會感到無限清趣，無限歡情。萬里清光，遍照大地，有的照在雙雙儷影的羅據上，有的照在流浪兒的菜色臉上，有的照著沙場上的累累白骨，有的照著玉池旁的對對鴛鴦，這所感受的情趣，都有顯然的判別。幾家歡樂，幾家憂愁，幾家夫婦同羅帳，幾家飄零在外頭。在彎彎的月子下，映出這許多不同境遇的畫面，自然也都各有不同的觀感。但是千里共蟬娟，月子還是那么的彎彎，不為人們的歡樂憂愁而格外明澈，或是格外黯淡。彎彎月子，哪問人間悲歡離合；更不曾知道有什么陰晴圓缺！　　一年容易，又是中秋佳節，不必把酒問青天，明月幾時有？我看她由張敞筆尖畫出來的美人眉黛般的只是淡淡一抹，而鉤，而鐮，而半規，而玉盤；再由玉盤而半規，半鐮，而鉤，而新眉，也看得厭了。便說中秋，也已四十二度，稀松平常，不在心上。倒是匆匆的一瞥，她又來了，去年此夕，如在目前，卻又驚心孩子們鬧著要月餅吃了！這幾年來，中秋給我的印象，真太淡漠了，更沒關心到明月幾時有，有也好，無也好，圓也好，缺也好，由她匆匆來，也由她匆匆去，我不曾把酒問青天，也不曾飛羽觴而醉月。孩子們在庭前鬧著燒香斗，我是躲在屋子里，埋首電燈光下，在故紙堆中討生活。只是為了幾筆節賬，才知道今天是中秋；更從孩子們的口中，知道今年的中秋月，沒有雨，沒有風，也沒有云，明澈如鏡。但不知比起去年的月色，又是如何？我只是禁不住懷念到前年今夕，因為前年今夕，我曾徘徊月下，在期待著一個人，四更還未眠。人是沒曾來，月也漸漸向屋角那邊墜下去了，我追到門口，我又追到巷外，浮云如棉絮，如浪花，迷迷漾漾，滾滾而來，冉冉而去，擁著嬌慵的月兒，姍姍則行，我還想追……我還想……一陣秋風挾著涼意，吹在我的單衫上，不必高處，已不勝寒，仰望著寂靜的天街，月也不見了，云也散去了，連一點星都沒有，人更不必說，我有點惘然。　　孩子們燒完了香斗，都去睡了，我還是在電燈光下握著筆，可是心思卻不在紙上，“一年幾見月當頭？”莫辜負了這人生難得幾見的當頭月，雖然以前也已見過不少次數。但懶得很，懶得連站起身都有點鼓不起興；想到前年今日，更使我不想站起身。月自團圞，于人何干？任她弄清影，斗妍姿，何與我事？我還是睡我的，去了衣履，倒在枕上，書也不想看，燈也熄滅了，還是讓我得一美夢吧！如果連夢都無有，那么賜我得個舒適的甜睡吧，我擁著薄被，默默的祈禱著。　　卻也惹氣，從牕欞里，透進來了一線月光，照在床前，好似飄著一條絲帶。不，比絲帶還要闊些，是一方白綢圍巾，和我前年今日在月下期待著的人兒頸上所圍的一般。我捺不住的，去年今日的情味，卻又兜上心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