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 節(jié)選

**章 送“鬼”
這幾天，邦錦莊園里，不管大人小孩，都十分關(guān)心寺廟里念咒經(jīng)的情況。
農(nóng)奴主、大堪布益西，按照噶朵代本和宗政府的指令，正在邦錦寺里主持念咒經(jīng)。為了阻擋“紅漢人”解放西藏，保衛(wèi)神圣的“雪山王國”，寺院里的大銅號小銅號不停地吹，大鼓小鼓不停地敲，銀鈴不停地?fù)u，鈸不斷傳來沉悶的聲音。喇嘛念誦咒經(jīng)的聲音，時(shí)而大，時(shí)而小，時(shí)而粗，時(shí)而細(xì)，有時(shí)像一群惡狼在嗥，有時(shí)又像一群被貓追逐的老鼠在叫，不時(shí)還夾雜著用少女腿骨做的嗩吶的凄厲聲音，使莊園里的氣氛更加緊張、恐怖……
農(nóng)奴主益西，雖然身穿袈裟，手拿佛珠，但對經(jīng)書卻一竅不通，一切“教規(guī)”、“戒律”對他也毫無約束。他既殘暴，又好色，外號叫“野狗”，莊園里誰也不敢惹他。就是他打個噴嚏，整個莊園里的人也要忙上三天三夜。平常他都是住在家里，有事才到寺院里去。如今他主持念咒經(jīng)，就成天守在寺院里，忙得像熱鍋上的豌豆，亂蹦亂跳。到明天，咒經(jīng)就念滿三七二十一天，該送“鬼”了。但現(xiàn)在，讓誰去當(dāng)“鬼”還沒有定下來，他怎能不急呢！益西急急忙忙地把管家次仁多吉叫來，生氣地問：
“咒經(jīng)明天就要念完了。念完經(jīng)就要送‘鬼’，可是你到現(xiàn)在還沒有把人給我找到。你要等到什么時(shí)候？！”
次仁多吉彎著腰，吐著舌頭，裝作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連一聲粗氣也沒有敢出。
看到那個樣子，益西很討厭，著急地說：
“今天天黑以前能不能給我找到？”
次仁多吉早已料到益西今天一定要問這件事，他也早已選好了人。他之所以沒有馬上說出來，是想要讓老爺先著一會兒急，在老爺急得沒有辦法的時(shí)候，他再說出來，這樣才能更顯示出他的能干，博得主子的歡心。他翻了一下白眼，偷看了一下益西的臉色，覺得要是再不回答，老爺真的會發(fā)脾氣，那時(shí)就不好辦了。于是他小聲地說：
“我找好了一個，不知……”
“誰？”益西粗聲粗氣地問。
次仁多吉像生怕別人聽見似的，輕聲說出了那人的名字。
益西聽后，皺了皺眉頭，又停了片刻，問：
“他合適嗎？”
“*合適。他是從外地來的叫花子，一無親，二無友，把他當(dāng)‘鬼’送出去，誰也不會說什么。”
“我說的不是這個。”益西眼睛盯著次仁多吉，不耐煩地說，“他是我的家奴，當(dāng)‘鬼’送出去，不會妨礙我家的福分嗎？”
次仁多吉低著頭說：“在這個莊園，誰不是老爺家的百姓？再說，正因?yàn)樗抢蠣數(shù)募遗梢宰屗岩磺袨?zāi)禍、瘟疫和不吉利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帶走，使老爺一家人畜兩旺，萬事如意，祖宗傳下來的家業(yè)像烈火一樣興旺。”說到這里，他停頓一下，眼珠向上翻，看了益西一眼，臉上露出一種神秘的微笑，低聲說：“對大老爺?shù)讲肌?
益西不愿意別人對他父親的昌都之行多嘴多舌，雖然內(nèi)心里對次仁多吉的回答感到很滿意，但表面上不露聲色，揮了揮手，說：
“今晚你把他看好，別讓他跑掉。”
金盔山上，農(nóng)奴主益西的家奴邊巴，正往回趕牲口。他幾聲吆喝，就把一大群放牧在山林中的牲口趕到一處了。可是他沒有立即把牲口趕下山，而是讓它們繼續(xù)悠閑地吃著帶籽的秋草。這種草牲口*愛吃，又容易上膘。盡管這些牲口都是益西家的，他對這個農(nóng)奴主滿懷深仇，但對這些牲口還是有感情的，因?yàn)樗瓦@些牲口朝朝暮暮在一起。他把這些牲口當(dāng)作自己的伙伴。在他看來，自己的命運(yùn)，同這些牲口一樣，甚至連牲口都不如，因?yàn)樯诘娘暳瞎芗铱偸墙o得足足的，不敢扣發(fā)；但家奴們每天的口糧，只有兩碗發(fā)霉的糌粑，還常常被扣發(fā)。如果說有什么區(qū)別，那就是這些牲口是益西家不會說話的奴隸，而自己則是益西家會說話的牲口。他覺得同這些伙伴們待在這寂靜的山林里，比回到莊園還自在一些，痛快一些。因?yàn)槁牪坏搅钊诵捏@肉跳的辱罵聲和皮鞭聲。那個地方，他能離開一分一秒，也感到高興，但實(shí)際上，他又離不開——離開這個地方，又能到什么地方去呢？這十多年來，他走的地方還少嗎？哪里是他落腳謀生的地方？！
山坡上的馬群不知道放牧人此時(shí)的心情，只顧自由自在地吃草。不時(shí)有幾匹馬互相追逐、打架；有的馬好像吃飽了，得意地抖動鬃毛，昂頭長嘶，驚得棲息在樹上的鳥雀展翅高飛。
這時(shí)，上山打柴的姑娘娜真，向邊巴走來。邊巴高興地向娜真走去，問她：
“怎么今天沒有下地干活？”
“哪能不去？這幾天老爺天天拿著皮鞭趕我們下地。阿爸給藏軍支烏拉還沒有回來，家里一點(diǎn)兒柴也沒有，剛才小管家回家喝青稞酒去了，阿媽讓我趁這個空，趕緊背捆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