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蒼狗:史遵衡散文集 節選

故鄉的記憶 我真正的故鄉是京杭大運河岸邊的一座小城，我祖上幾代人都是城里人，我也出生在城里。然而，我卻一直把另外一個地方，一個離城四十五里路的偏遠的農村小鎮視為故鄉。鎮子的名字叫長溝，樸素而容易讓人牢記。鎮子由若干個自然村組成，鎮上有一處全日制的完全小學，這在當時的農村是很少見的。新中國成立后不久，我的父母就在這個小學里教書，我也跟著他們在這里長大，直到“文革”前夕離開。所以，一提到故鄉，我的腦海里就會自然而然地浮現出這個小鎮的模樣。也因此，我常常懷念這里的一草一木，回憶起兒時的點點滴滴。 葡萄架 那時候，我的父母都是公辦教師，屬于非農業人口，又是外地人，在這里既沒有房子也沒有土地，加之學校里也沒有充足的宿舍，所以，我們一直是租賃當地群眾的房屋居住，而且經常搬家，從一個村搬到另一個村。 我記憶中的**個住處，在一個叫橋子村的村頭，是一處破敗的農家小院。說小院破敗，是因為它有一面墻塌了個很大的豁口，大人們可以很輕易地跨越出去。墻外是一片綠油油的菜地，再遠，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莊稼。據說，這個小院的主人很早就到關外謀生去了，所以，院墻和房屋都年久失修，很有些破敗了。然而，那面墻上的豁口，卻成了我特別喜愛的所在，每天我都要在那里爬上爬下，樂此不疲。因為我喜歡那費盡了吃奶的力氣攀登的感覺，更享受那種騎在墻上居高臨下似乎不可一世的快感。然而，每當我爬墻，姥姥都會遠遠地大聲呵斥：“褲子，褲子！……小心你的性命根子！”我知道姥姥是心疼母親一針一線給我縫制的褲子，它早早地就被我磨破了，但她為什么還說要小心性命根子？性命根子是什么？那時的我的確不甚了了。 其實，我*喜歡的還是跳到墻外，到菜園子里去。在我的眼里，這片菜園很大很大，我們家的小院十個也趕不上它大。園子里各種各樣的菜都有，一畦一畦的，一片碧綠，一片生機。菜葉底下有時候會蹦出螞蚱，有時候還會聽到蚰子（蟈蟈）的鳴唱。園子的一角，有一架高大的葡萄，茂密的藤蔓編織成一個大大的傘蓋，密不透風；有些枝條垂下來，觸手可及，但那高懸著的一串串的葡萄無論如何我都是夠不著的。葡萄架下是一口井，井臺上用石頭砌成的井沿已經磨得油光锃亮，井沿的內側有幾道深深的溝豁，大人們說，那是井繩勒磨出的印痕，顯示著這口井的年齡。井口上方支著一架“殼撈”，用來汲水澆園。這種汲水的工具在別的地方都叫“轆轤”，不知為什么老家這一帶卻稱其為“殼撈”，后來我想，大概是因為其由井底提（撈）水的尖底鐵皮水桶像是殼狀的，故而望形生義，稱為“殼撈”吧。搖轉殼撈的搖把，用那厚鐵皮做成的尖底水桶把水汲上來，再倒入一個也是用石頭鑿成的大水槽，然后讓水再沿著窄窄的溝渠流入那一畦一畦的菜地，干這種活兒就叫“打殼撈”。每當夕陽西下的時候，會有一個精壯的漢子來到葡萄架下打殼撈，我們都叫他“二叔”。二叔打殼撈打高興了就會脫掉褂子露出膀子，一邊擰著殼撈搖把，一邊喊起嘹亮的號子。這種勞動號子很像我后來熟悉的建筑工地上的夯號，很有節奏，又婉轉悠揚，很像唱歌，還能講述完整的故事。二叔經常唱的就是牛郎織女的故事。那時候，我常常騎在墻頭上，癡癡地聽二叔喊號，一聽就是半天。 P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