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去的馬蹄聲 節(jié)選

　　《遠去的馬蹄聲/我的顏色是紅》：　　1935年10月的湘西，霜風(fēng)撲面，萬山紅遍。接到北上命令的紅二、六軍團且戰(zhàn)且退，正在苦苦尋找一道縫隙，準(zhǔn)備殺出重圍，去追趕遵義會議之后大踏步前進的紅一方面軍。　　但偏偏就在這時，十月懷胎的母親蹇先任卻遲遲沒有生產(chǎn)的跡象。　　被父親賀龍安排在故鄉(xiāng)桑植縣南岔村馮家灣待產(chǎn)的母親心急火燎，每天早晨醒來都拍著圓滾滾的肚子，對我說：“兒啊，你怎么還不出來啊？你爸爸就要帶著大部隊遠遠地走了，如果不跟著走，到時我們娘兒倆可怎么辦啊！”　　好像是聽見了母親說的這些話，11月1日，母親去上廁所，我懵懵懂懂地從她的身體里爬了出來，似乎要看看她到底急成了什么樣子。　　血泊中的母親忘記了疼痛，脫下一件衣服把我裹了起來，讓人火速給父親報信。父親正在前線阻擊敵軍，*先得到消息的紅六軍團政委王震命令電臺給他發(fā)報：“祝賀軍團長，生了一門迫擊炮！”　　父親大喜，命令部隊乘勢出擊，把潮水般涌來的白軍打回去。這一出擊不要緊，紅軍勢如破竹，摧枯拉朽，連續(xù)取得了龍家寨、十萬坪和忠堡戰(zhàn)役三場大捷，斬殺了敵軍師長謝彬，俘虜了敵軍師長張忠漢。　　到這時，父親才長出一口氣，抽出大煙斗裝上一袋煙，坐在指揮部里美美地吸起來。然后，他對圍繞在自己身邊的任弼時、關(guān)向應(yīng)、蕭克和賀炳炎等戰(zhàn)友和愛將說：“我當(dāng)父親了，你們說給這個丫頭片子起個什么名字啊？”那時副軍團長蕭克剛?cè)⒘宋业亩体肯确穑透赣H在搭檔的基礎(chǔ)上又成了連襟，他說：“恭喜，恭喜，軍團長帶領(lǐng)我們打了勝仗，又喜得千金，我看孩子的名字就叫‘捷生’，在捷報中出生的意思。”父親一錘定音：“要得，孩子就叫‘捷生’，這名字響亮！”　　18天后，我躺在由一匹小騾馬馱著的搖籃里，成了紅二、六軍團從桑植劉家坪開始長征的一員。隊伍上路時，“沓沓”的腳步聲和“嗒嗒”的馬蹄聲，讓我乖得不敢發(fā)出哭聲。我不知道為什么要躺在這樣一個搖籃里，不知道隊伍朝哪里走，也不知道馱著我們的那匹黑色小騾馬，是父親特供母親和我使用的。　　我不敢不乖啊！父親原本是不準(zhǔn)備帶我走的，他連寄養(yǎng)我的人家都找好了——是他的一個親戚，說好部隊在離開前把我送過去。但當(dāng)父親和母親輪番抱著我趕到那個親戚家時，他們一家人已嚇得不知去向。還在月子里的母親虛弱得像片隨時可能飄落的樹葉，在這時卻像母狼般緊緊地抱住了我。父親也不是鐵石心腸，看到母親生怕失去我，咬咬牙說：“那就把捷生帶上吧，路途艱險，是死是活看她的命了。”　　我就這樣跟著父親和母親走了，跟著那串時而敲打在巖石上，時而踩踏在冰雪中的馬蹄聲走了。從此山高水長，風(fēng)餐露宿，“嗒嗒”的馬蹄聲始終陪伴著我，就如同母親始終對我不離不棄。　　母親當(dāng)時還在產(chǎn)褥期，我也沒有滿月，我們母女倆*早被安排跟隨軍團衛(wèi)生部行軍。衛(wèi)生部部長賀彪又把我們編入傷病員隊，還給母親和我準(zhǔn)備了一副擔(dān)架。傷病員行動緩慢，走到澧水河邊，敵機飛來了，扔下無數(shù)顆炸彈。河面上水柱沖天，傷病員乘坐的小船在波濤中打轉(zhuǎn)，許多人落進了水里。小騾馬嚇得躥了起來，前蹄騰空，差一點兒把我的搖籃掀翻了。賀彪叔叔扔下部隊，把我從搖籃里抱出來，塞進母親懷罩，親自撐一只船把我們送向?qū)Π丁！　〈胶又行模冶痪薮蟮谋暫蛿硻C的尖叫聲嚇得號啕大哭，賀彪叔叔沖著母親懷里的我喊道：“你哭，你哭，看你把敵機都招來了，再哭把你扔進河里！”這一嚇，我真就不哭了，不知道是不敢哭，還是哭不出來了。到了對岸，警報解除了，母親跟賀彪叔叔打趣說：“捷生那不是哭，她是在嚇唬敵機呢，你看敵機不是飛走了嗎？”賀彪叔叔想到剛才對我太粗暴了，連忙伸出手來刮我的鼻子，逗我一笑。　　那次整整走了兩天一夜。到了宿營地，母親什么都不顧，先把我從搖籃里抱出來，手腳并用地給我喂奶、換尿布。經(jīng)過那么長時間的顛簸和驚嚇，我不僅餓了，而且變得臭不可聞。你想啊，兩天一夜馬不停蹄地奔走，在層層疊疊裹著我的襁褓里，積攢了多少屎尿！那股臭味，簡直要熏翻天。醫(yī)療隊有個男護士掩著鼻子開玩笑說：“等過20年后她長大了，我們把這情景說給她聽，她肯定會害臊的。”　　還未走出湖南，母親說什么也要回軍團總部。衛(wèi)生部拖著那么多的傷病員，還有那么多丟不下的設(shè)備，她不好意思讓人照顧。賀彪叔叔攔不住，讓她把抬擔(dān)架的兩個戰(zhàn)士和擔(dān)架也一塊兒帶走。母親說：“這怎么可以呢？我離開衛(wèi)生部，就是想把擔(dān)架留下來抬傷病員。”　　父親雖然日理萬機，但見到我們回到他身邊，心里很高興。他知道母親太不容易了，除了每天要背著行裝自己趕路，還得一把屎一把尿地照料我。晚上宿營時大家睡下了，她又得把我弄臟的衣服和第二天要換用的尿布洗出來。那時快到冬天了，洗好的衣服和尿布干不了，必須找爐火一件件烘干。做完這些事再躺下時，已是凌晨時分，隊伍又差不多要上路了。讓我們跟著軍團總部走，父親總能搭把手。　　畢竟還在月子里，母親走不動的時候就抱著我騎在小騾馬上走。父親看見了，大驚失色，說：“這怎么行啊！倘若騾馬受驚，一摔就是兩個，還是我替你抱吧。”說著把馬并過來，俯下魁梧的身軀，從母親手里接過襁褓中的我，然后在馬屁股上狠狠地抽一鞭。　　父親那匹馬高大健壯、背脊寬闊，跑起來像一陣旋風(fēng)。在馳騁中敲響的蹄音，像奔雷，像風(fēng)暴，像大浪拍打著礁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