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詩到曲(120年紀念版)(精裝) 節選

　　《從詩到曲（120年紀念版）》： 　　曲比詞有這幾種方便，所以能盡量發揮。無論抒情紀事，寫景狀物，都能酣暢淋漓，盡態極妍。而且所采用的題材，比詞也要廣泛。這不能不說是中國文學一種進步。對于以前各種文體，曲確有點匯集眾流的意思。所可惜者，他只是把眾流匯集在一個狹窄固定的河床。這就是說：他不但受了音律的限制，同時也受了時代的不良影響，使他不能生出真正浩瀚流轉，光華燦爛的勢派。 　　曲雖許用襯字，畢竟不能離了本格，又有四聲陰陽等考究，其所受音律上的限制，自不必說。若夫時代的不良影響，則因為曲是元明兩朝的產物。凡是讀過歷史的人，都知道這兩朝的政治社會不怎么清明健全，是中國文化的衰落時期。其情形大致有如下述：在上者的施為是兇暴昏虐，在下者的風氣是頹廢淫靡。政治的黑暗情形，社會的畸形狀態，暴君之昏虐，特權階級如元之蒙古人，明之藩王及豪紳，與一部分疆臣吏胥之貪縱不法，使有心之士，對于現實生出一種厭惡恐怖與悲憫交織而成的苦悶。他們受不了這種苦悶，而又打不開它，于是頹廢下去。頹廢的結果便是淫靡。同時又有一般人，很熱中而又不得志。于是或者假撇清，滿心功名富貴，滿口山林泉石；或者怨天尤人，大發牢騷。旁人看去，則只見其鄙陋無聊。我以為曲有四弊：頹廢、鄙陋、荒唐、纖佻。頹廢與鄙陋如上所述?；奶剖怯深j廢生出來的。人一頹廢了，就把是非真偽都不當回事，胡天胡帝，信口雌黃。這種情形，在散曲里較少，在劇曲里頗多。試把元人雜劇及有名的幾種南戲傳奇翻閱一過，就可以發現許多荒唐謬悠的地方，如關目結構之無情無理，時代、地理、人物、官爵之顛倒錯亂。這不完全是作者的知識不夠，而是他們根本不想去注意這些事。纖佻則是淫靡風氣的反映，是從抒寫男女之情上生出來的毛病。古今中外的文學，沒有不寫男女之情的，這是正當而優美的人類情感，無可非議。但在寫出來的時候，要寫得蘊藉深厚，若寫得太露太盡而流于纖佻輕薄，那就失去其正當優美。元明曲里邊，每涉到男女之情，常是容易犯這種毛病，于是連累到整個的曲。近代戲曲小說專家馬隅卿先生，就曾自名其藏書室為“不登大雅之堂”。這四弊，盡夠說明曲所表現的是中國文化衰落時期一般文人對于現實的反應。這四弊使曲的氣質駁雜，而不免成為一個惡少。 　　中國文化的本質是優良的，自有其從古以來一貫相仍的傳統。暫時的衰落，只是如日月之蝕的君子之過。日月雖蝕，不會天昏地暗；健壯的人偶然得病，也不一定臥床不起。曲也是這樣，雖有四弊，惡根并不深，不中四弊之毒的作品，也頗有些個。問題在我們能不能認清曲的本質，去抉擇洗伐，隱惡揚善。所以，讀曲選曲，*怕的是以冶艷為飄逸清麗，以鄙俚為本色自然。須知，一涉纖俗，無藥可醫；而誤認纖俗為曲的本質又從而欣賞之者，則大有人在。因此，我們要拿準眼光，從散曲、劇曲的全集里，自己去找莊重醇雅之作，不要為陳陳相因的選本所誤。 　　本文主旨在說明詞曲與中國文化之關系，此外作法技巧、沿革演變、作家評介等項，都不在本文范圍之內。前文既已說明，詞所表現的是中國文化的陰柔美，曲所表現的是中國文化衰落時期一般文人對于現實的反應，全文自可就此結束。現在只有一點意見要附帶提出，就是詞曲的前途問題。 　　……